八十年代农村劳动海报，赤橙黄绿青蓝紫与八十年代工人文艺

图 1《赤橙黄绿青蓝紫》连环画 改编：丹叶 绘画：吴富佳 蔡国栋

赤橙黄绿青蓝紫

生活好比万花筒

为人应该怎么办？

宏伟的目标 就在我心中

1982年的这部《赤橙黄绿青蓝紫》放到现在得算是国产老电影了。扣人心弦的旋律，加上简洁晓畅的歌词，一下子把我们拉回到令人怀念的八十年代。

细琢磨一下填词吧。短短四句，主题尽显。可你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好像它对不上我们现在的观念意识了。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社会好像变的特别快。人心大不同于从前，甚至文艺作品也没有浓浓的生活味儿了。

其实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很多线索早已预示了历史的走向。

尤其是在小说和电影中，在工厂的制度改革上，带给青年们心灵上的影响是巨大的。

本期我就以作家蒋子龙为中心，探讨其作品如《赤橙黄绿青蓝紫》、《锅碗瓢盆交响曲》等，到底反映了哪些社会核心问题？对今天是否还有启示？

以及青年们的精神诉求到底是什么....

图 2 蒋子龙1960年从机器厂技工学校毕业，成为一名工人

蒋子龙作为工人作家，主题和灵感来源就是工厂与工人。1960年他从天津重型机械厂技工学校毕业，正式成为一名工人。而他能成为作家，得益于社会主义文艺实践的机制——作家和编辑对工人的业余写作进行指导。从七五年《机电局长的一天》到《乔厂长上任记》、《开拓者》，他塑造了几种不同的乔厂长式的开拓人物。如霍大道、乔光朴、车篷宽等等。

不过，我们这次稍稍将眼光挪开一点，关注更深一层的细节：劳作在新时期工厂内的青年们。

他们的状态往往和工厂的管理体制是分不开的。

图 3 《乔厂长上任记》在新时期初期影响巨大，连环画版本

在《乔厂长上任记》中，乔光朴锐意改革，只管大刀阔斧，书记石敢则几乎成了厂长的副手，不再具有统筹和监督厂长组织工作的作用。但反而是“习惯于沉默”的石书记观察到了青年工人们的身心变化：

电机厂工人思想混乱，很大一部分人失去了过去崇拜的偶像，一下子连信仰也失去了，连民族自尊心、社会主义自豪感也没有了，还有什么比群众在思想上的一盘散沙更可怕的呢？

现实中的思想矛盾就这样被反映在小说里。

图 4 《乔厂长上任记》连环画（25）

到次年写《开拓者》，蒋子龙开始正面触碰这个问题，借车蓬宽之口回复女青年团委道：

年轻人听到思想政治工作这几个字就有点反感。其实企业的思想政治工作，应该深入到生产和管理中去，把思想政治工作同现代化生产更加紧密的结合起来。

可以明显看出，经历过浩劫的年轻人面对越发空洞的思想政治工作是不买单的。蒋子龙则有意要弥合现代管理和社会主义之间的关系。

可以说，蒋子龙对青年身心状态的关注，是逐渐才清晰。越到后面越成为他处理的矛盾主体，最终在《赤橙黄绿青蓝紫》中便有了最为集中的呈现。此时主角却不再是乔厂长式的开拓者，而是颇有能力但对未来充满犹疑的喇叭裤青年们。

图 5 电影《赤橙黄绿青蓝紫》剧照1.刘思佳要何顺送钱给老司机孙大头，帮他度过难关

艺术源自生活，厂子里关于工资、奖金的问题常常会掀起波澜。作为劳动激励的手段，工资应该处在什么位置？这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

在蒋子龙的短篇小说《弧光》中，白如信便以为靠涨工资就能鼓励工人的干劲，但最后却以失败告终。在《赤橙黄绿青蓝紫》中，解净作为一位青年政工干部，深感工人阶级的思想比过去复杂，难以握住。她讲到：

职工涨了工资，发了奖金应能够减轻思想政治负担，谁知反而加大了思想政治工作的难度和重量。

其实说明，物质福利和工资尽管很重要，但也只是好的组织工作之一项因素。人对生活的要求是立体、丰富的，还需要情感与慰藉。毕竟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工厂度过。

解净感到思想工作难度大，更多在于跟这帮厂青年们的隔膜。相比于生产指标，“务虚”的部分，反而更加难以把握。

工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们对于工作环境，除了物质之外，还看重什么？关心着什么？因为社会氛围从来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张洁的小说《沉重的翅膀》也在处理工业改革的题材。我被里面曙光车厂小组“下馆子”聚餐的情节所触动。工友们完全是一种互相支撑的状态，与其说是物质上的，不如说更多的是一种精神：

要说小组里给大家解决了多少困难，是解决了房子问题，还是解决了工资问题、交通问题？都没有，它没有这个权。可是，它关心人，真格的，不是挂在嘴头子上，尽它能做的，全不惜力地做到了。人就是这样，活的是一口气，心里痛快，干什么都行。

于是有了工友小宋的反应：

小宋舒心了。那心，原先还像没有挂起来的帆一样，皱皱巴巴，这会儿，却升上桅杆，被缓缓的风所涨满。

这种相互支撑的关系，实质是一种集体主义的替代性尝试。它够不完美，但却能够给那些每天把八小时（往往还不止）都泡在单调机械生产的青年们的心灵以润泽。

管理者和制度设计者，是否应该考虑这些？人是生活在制度之中的。在生产追求效率的同时，给工人们相互温暖的集体关系以护持，是改革制度的应有之义。

图 6 电影《锅碗瓢盆交响曲》剧照1.开场刘俊英与石心菊在市场小吃摊

在蒋子龙1983年的小说《锅碗瓢盆交响曲》中，也有类似的困境。

它讲述了被任命为春城饭店经理的牛宏，冲破阻力，锐意改革的故事。同年被改编成电影，并由滕文骥执导。

在影片中，牛宏本来要请大家“咬秋”吃西瓜，并以发奖金的物质激励手段来调动员工的积极性，谁料员工却互相攀咬揭短。牛宏感慨道：

最可气的是一个人一个心眼，不抱团，不以饭店为重，你跟我上不来，我跟你过不去，今天这两个人吵嘴，明天那两人又不说话了，影响饭店声誉。

牛宏苦恼于饭店的装潢变了，工资奖金涨了，人心却越来越难以把握。

如果从蒋子龙的创作脉络出发，就会发现很有意思的一点。“政治哑巴”赵永利和《乔厂长上任记》中的石敢特别相似，他们都经历过“那十年”的风浪，变得沉默寡言、生活斗争中倾向于防守。如果说石敢还算是乔厂长的副手，那么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中，我们便惊奇地发现，连这个副手位置也不存在了。也就是说，思想政治是暂付阙如的。本该落实群众路线，成为饭店员工们团结纽带的部分，从视野中消失了。

政工干部的话语权让位于经理人。教育的话语丧失了鲜活的经验内涵，无法笼住人心，也丧失了进入餐馆青年们身心感受的可能性。

图 7 电影《锅碗瓢盆交响曲》剧照2.服务员刘俊英听牛宏发表饭店管理的演说

1978年之后的改革从微观经营机制入手，通过奖金、福利和基金投资等扩大再生产，提高人的积极性。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中，牛宏大胆的经营模式，正是这些改革政策的反映。这个利润留成制度，保留了春城饭店的自主权，让这位“琢磨”的牛经理有现金去升级服务。

可是，在现实中也会带来监督难的问题，一旦账目作假，便只能“国家拿小头，企业（个人）拿大头”，极易滋生******。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牛宏那样廉洁。

更糟糕的是，关于小生产者的认定，使本来能阻遏******思想的部分变得脆弱。

这里简要回顾一下毛时代的工厂管理状况，以便形成对照。

新中国成立后，对于工厂管理体制的探索一直没有停止过。

建国初在苏联影响下，逐步推行“一长制”，即厂长负责制。有效也有弊端。

1956年“八大”之后，摸索不同于苏联的管理模式，实行“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

到了1960年，*********根据鞍钢提交的报告，提炼出著名的“鞍钢宪法”，以对抗苏联的“马钢宪法”（一长制），大庆更是被视为“鞍钢宪法”的典型案例，被广泛号召学习。

图 8 套色版画《鞍山之修复》古元 1949年

在这些探索历程中，积累了很多的正面经验，造成活泼、向上，工人间彼此团契的劳动氛围。如开展劳动竞赛、 设置工会文教部等。正是这些社会主义实践机制和尝试，让新中国工人由“翻身”逐渐达到“翻心”的层次。劳动开始有了尊严感，人是身心充实且饱满的。

当然，在构想和管理上是存在不足的：如在党、政、工、团的职能配合方面；在满足、提高工人物质奖励方面，都存在很大改进空间。那时没有发挥出国家比较优势，积累的资本过多投入到了重工业，产业结构不合理，经济无法长期有效增长。

可重点在于，那些正面的经验不应该被抛弃掉。生产竞赛和工厂的文教机制对今天依旧有启发意义。

图 9 古元 木刻版画《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1951年 19x28cm

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并不同于现在的竞争，也不是内卷。

其原则是：先进者对落后的同志给予帮助，以达到普遍的高涨。这就要求工人阶级突破狭隘的个人主义，通过关心和扶助他人，组织成充满人情味的关系支撑。

谢晋在1962年执导的《大李小李和老李》虽然讲述的是工厂中组织体育运动的故事，但我们也能强烈感受到那时工厂的良好氛围和集体生活样态，由体育运动作为中介，互帮互助，创造了人与人连接的新方式。尤其是几组自行车比赛的镜头极美，抒情，看得人心驰神往。

图 10 电影《大李小李和老李》剧照 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 1962年

在*********时代，有着特殊的社会主义文艺实践机制。工人个体与国家的契合感，往往可以通过工厂的文教部来打造，如开展工人的业余学校、俱乐部和工人文艺小组等等。

这些文化实践包括培养工人阶级的主人意识和责任感。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的作家会经常深入到工厂和工人中间，诚心为工人同志服务，如老舍《和工人同志们谈写作》，所讲的创作方法深入浅出，提倡大白话、抓性格和矛盾，注意培养工人对国家的认同感。足以看出，当时的确注重工人的人性发展。

蒋子龙本人就是工人出身。对他来说，创作的活水源泉就是不断下到工厂中过一种火热的生活。可是，以现在的工厂环境，还能再出来像蒋子龙这样的作家吗？

图 11 电影《赤橙黄绿青蓝紫》剧照2.刘思佳背地里提供了经营管理规划“八卦图”

最后说说《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高潮和结局部分。

刘思佳这个角色非常耐人寻味，他并非“伟光正”的角色，代表了当时社会中很多青年的理想主义犹存的状态。从他贡献“八卦图”到帮助困难工友，不难见其本心。

“哥们儿义气”在青年工人中具有广泛的心理基础，是对于既往集体主义生活的一种不得已的替代。刘思佳的一句话比队长都好使。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在故事接近高潮处，两种人生态度开始了激烈交锋。一种是以谢净为代表，一种是过庸俗生活的青年们，刘思佳则夹在中间。

伴随着油库救火的偶然事件，似乎在故事层面化解了这场思想危机。

但实际上，在我看来，无论是谢净还是刘思佳，对于理想生活的构建都不是那么牢固。换句话说，无论是广阔的政治理想，还是日常生活的七色体验都属各执一端，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将二者结合起来，将共同体的政治理想落实为能够安顿身心的生活伦理原则。

否则我们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种社会：无论是意识上还是语言方面，都被消费主义所穿透，所有人的目标好像只有钱、钱、钱。

理想信念变的不重要了吗？这样的世界固然色彩缤纷，但也细碎庸俗，意义感贫乏。

如此下去，生活终究是割裂的，是打碎了的万花筒......

参考文献：

[1]蒋子龙文集8 乔厂长上任记.[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2]蒋子龙文集6 赤橙黄绿青蓝紫.[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3]蒋子龙文集14 人生笔记.[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4]老舍谈写作.[M]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9.

[5]张洁.沉重的翅膀.[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6]符鹏.再造社会主义新人的尝试——蒋子龙小说《赤橙黄绿青蓝紫》中的青年问题.[J]文学评论，2015.

[7]唐小兵编.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增订版）.[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