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一回合的感想 重读儒林外史1，闲谈清客与帮闲

手机充电的时候恰好内急，为了打发如厕的时间，于是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正是一本《儒林外史》，翻看了几页后突然发觉，这本我中学时购买，在书架上闲置了多年的小说，有许多值得说道的地方被当时还年少的我忽略了，于是重新细读，挑选一些话题来与大家分享。

“暮为田舍郎，朝登天子堂”，读书考科举是古代读书人的正途，就算考不中进士，考上个举人也足以改变人生了，范进中举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一朝中举，田宅仆役都有人主动登门奉送。但如果连举人也考不上，家底又不够丰厚的那些秀才、童生们靠什么生活呢？如果既吃不了躬耕田亩、下地劳作的辛苦，又不愿经商作贾，嫌沾染了铜臭气，可教书坐馆又耐不得贫寒，那么给名流高第作清客帮闲也是一种常见的选择。

文人作清客的历史由来已久，唐代杜甫诗中有云“朝扣富儿门，暮逐肥马尘”，困居长安十年，要乞食于朱门大户才能勉强维持生活。而文人登了富贵人家的门，难道就什么也不用做，只管张着一张嘴吃白食吗？自然还是要工作的。在人家举办聚会时做诗文庆贺逢迎，演奏乐器助兴，插科打诨，捧场逗趣，这些都是清客的工作。不过，与诗圣“残羹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的一腔苦闷不同，《儒林外史》中的文人清客们可是对刮取有钱人牙缝里漏出的那点儿残渣热衷得很，他们是真的把这当成一种职业、一种生意来做。对此，作者吴敬梓以辛辣的笔触对清客进行了浓浓的嘲讽。

吴敬梓画像

《儒林外史》第二十二回中出场的牛玉圃就是这么一位职业清客。这位老兄的性格特点是脸皮厚、架子大，甫一登场就扯虎皮做大旗，对船家吆五喝六，声称自己是要到扬州盐政衙门公干，要人小心伺候着，如果谁敢有怠慢，就要给江都县令递帖子，统统送进大牢里。随后牛玉圃在船上发现了抱着坑蒙拐骗的心思，刚刚开始游历江湖的青年牛浦，觉得是同道中人，可以收来做个帮手，于是又在牛浦面前开始了吹嘘，显摆自己认识多少当官的，认识多少有钱人。曾经在九门提督家里被奉为上宾，也曾有国公府的小公爷向他请教过文章。其实他提及的那些有权有势的贵人们，人家恐怕根本不知道他这号人物，他这趟去扬州，不过是去一个盐商家里打秋风，而且这个盐商还是个没什么底蕴的暴发户，只有牛玉圃这种眼皮子浅的才把他当成了不起的大人物，以至于后来闹出了笑话，让自己难堪。

我们来看看以清客作为职业的牛玉圃究竟有什么盈利的手段。首先是代写诗文，祭文，这是文人的本分。此外竟然还有帮主人家收购采买货物的活计。盐商万雪斋的小妾病了，需要一味雪蛤蟆入药，因为在扬州买不到，就请托牛玉圃帮忙到外地购买，万盐商出手阔绰，一下就给了三百两银子，一味药自然不需要花费这么多，剩下的就是给牛玉圃的辛苦费了。还有一桩事，虽然是牛玉圃在大吹法螺，但也略中实情。牛玉圃曾说起他与万盐商相交始末，“我八轿的官也不知相与过多少，哪个不要我到他衙门里去？我是懒得出门。而今这个东家万雪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他图我相与的官府多，有些声势，每年请我在这里，送我几百两银子，留我代笔。代笔只是个名色……”名义上是留在家里请教诗文，实则是希望通过他的人脉来沟通官府。封建官员大多是通过科举进阶仕途的文人，而身有功名的文人可以凭着科场后辈的名义堂而皇之的出入官员府邸，因此可以充当官员与富豪们的中间人，构成一道钱权交易的桥梁，往来之间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好处。以此看来，古代的清客似乎还扮演了类似现代游说公司公关先生的角色。而综合以上三项业务，不管是卖文、代购还是游说，要想做的出色，收入丰厚，都需要有一定名气和手段，能够打入广阔的高质量的交际圈子，这也难怪牛玉圃见人就吹嘘自己的人脉了。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清客和帮闲虽然并称，但两者之间却似乎有着高低层次之分，清客的“清”，我以为近似于青楼中所谓清倌人的清，清为洁、为雅，不过就像《官场现形记》里某位名妓所说：“我们这些烟花女子和你们这些当官的一样，哪有什么‘清倌儿’。”清客虽有清名，但大多是追逐名利的浊物。清客也属于帮闲中的一种，干的活与帮闲没本质区别，只不过处于更高的等级，具备更能应付大场面的本事，用《儒林外史》中的话说就是更上得了台盘。写诗作文游刃有余，待人接物从容不迫，说起来《儒林外史》里很少见这种人物，而在《红楼梦》里倒是常见这种高素质的清客。如《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因大观园竣工，贾政携宝玉与一众清客为大观园内各处景致题写匾额。请客们心里清楚贾政是有心借此机会试一试宝玉的学业有没有进步，所以只拿一些俗套来敷衍，等宝玉一出口，立即连连称赞。宝玉才情虽有可取之处，但清客们的眼力见儿，每次都能恰好搔中主人家痒处的说辞，没有深厚的文学素养与丰富的人生阅历也是办不到的。

高俅

相比于主要靠学问立身的清客，帮闲就要等而下之了，被称为帮闲的往往是一群无赖子，虽有一些吹拉弹唱、斗鸡走狗的才艺傍身，但却并不主要以此讨生活，而是诱导富家子去高档的娱乐场所盲目消费，好从中渔利，往往有人受了哄骗，破财又招灾，所以帮闲往往遭人唾弃。说起历史上最成功的的帮闲，恐怕就要数因会踢球而发迹的高俅了，《水浒传》里的高俅会“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玩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这一段描写，就把帮闲的技艺和弄钱的手段都说清了。

而在《儒林外史》里，出身宰相之家的娄公子也养了几位清客帮闲，牛布衣擅长吟诗作对，还是文人本色，权勿用虽然形容古怪，好出大言，但也不至为害，而以武艺博得娄公子钦敬的张铁臂，自称剑侠，却以猪头混充人头，骗了娄公子五百两银子逃走，其行径就与骗徒无二了。

再说回到《儒林外史》中的牛玉圃，他最终牛皮吹破，被他瞧不起的牛浦算计了一回。因为信了牛浦的话，在万盐商面前吹嘘自己与徽州的程老爷相交莫逆，他却不知道万盐商年少时在程老爷家里做过小厮，谁敢揭这段老底他就得跟谁急。牛玉圃被万盐商用一两银子打发了，又被万盐商在扬州富人圈儿里传信封杀，又羞又恼，放了几句狠话后狼狈的离开了扬州。

说起来牛玉圃虽然以清客为职业，但品性、态度都很有问题，眼界低、心胸窄、满身俗气，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清客，而一个合格的清客需要符合什么样的标准呢？曾经做过江苏巡抚的晚晴名臣梁章钜曾在他所著的《归田琐记》中作了清客“十字令”，即：“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围棋，八张马吊，九品头衔，十分和气。”后来又有人加以补充：“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

总结一下，说白了就是文字功底要过硬，有才气却懂得收敛，不能抢主人家的风头，出门在外衣着体面，不能跌了自己的身价，待人接物慷慨大方，与人交谈懂情趣、知进退。

不过能完全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可说是清客中的绝品人物了，交际界的大能，连梁章钜都自称为官多年却从没见过这等人物。话又说回来，即使有这种人物，在古代没有功名，在仕途上没前途，也只能依傍权贵谋生，寄人篱下讨生活。要是换到现在，进身的道路多了，有这种才情、心性、智商、情商的人恐怕在商界、政界都能混的风生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