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戏中王妃的******：让生命化作那朵雪莲

□阿 甲

诗歌和戏剧是文明传统中最古老的根脉，它们也承载着最为广大而持久的教化。几乎所有的文明体系里都有较为完备的诗歌和戏剧谱系，它们不仅有表达作者思想情感的一面，往往还有敬赞天地人神的一面。每一种大的文明都会留下独属于它的动人诗篇和经典剧目。它们牵系着人心中最为幽微的情感抱负、心理结构，因而世代相传不衰。

藏戏是青藏高原涉藏地区语言文化板块中最古老的剧种之一，也是集神话传说、历史、歌咏、舞蹈、说唱等多种元素为一体的综合艺术，往往与一定的宗教仪式和祈福活动紧密相关，民间常常所说的“唱大戏”，不仅仅指戏剧中人物众多，而是以结构繁复和思想深刻成其“大”。青海省藏剧团·黄南藏族自治州歌舞剧团近年精心打造的大型安多藏戏《金城公主》就是一部优秀的大型剧目。

这部藏戏剧本取材于唐中宗时期唐王朝和吐蕃王朝为庚续世代友好，稳固边陲和平，再次缔结姻亲，金城公主远嫁雪域高原，內稳王室政权，外安四邦流乱的事迹。因为所处时代特殊的历史节点，正好处于唐王朝和吐蕃王朝政治上动荡不安的时期，这也注定了金城公主极不平凡的曲折人生。这样的一个人物身上，汇聚了家国的、王室的、个人情感的多重因素，可以说是个戏份很足的人物原型。这样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大唐公主，要在一部戏剧中表现她的一生，题材的选取上是非常有难度的，为了使整个剧目整饬而又不失于冗长，既能突出重点，又能兼顾细微，在整个剧情的发展中，选取了乱世童年、西行入蕃、和亲变故、力促会盟、传播文明、失子染疾等金城公主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事件节点来贯穿整个剧目，显得主干清晰，结构分明。而作为整部戏剧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物赤玛伦和金城公主，根据人物性格和精神世界的塑造，对她们的内心活动、政治智慧、情感波澜的刻画又极为细微传神，两位演员在念白唱腔和舞台动作的拿捏上，丝丝入扣、生动传神，增加了整部戏剧的感染力，深化了人物的精神世界。两个处在政治漩涡中的女人，一个沉着明睿，一个坚韧慈悲，以自己的聪明才智，稳固了国家的动荡局面，促进了唐蕃之间的和平邦交和持续的同盟友谊。作为摄政吐蕃王朝的老祖母，赤玛伦通过向大唐求亲结盟，取得了外部力量的支持，通过提携纳囊尚平定了拉波拜的叛乱，摆平了吐蕃王朝内部部族之间的不安定因素，是个极富政治智慧的人物。而金城公主在西行和亲的途中，即遭遇了变故，唐王朝内部发生变乱，吐蕃和亲之事一时陷入前景不明之中，她迎难而上，坚定不移地稳住了面临破裂的结盟基础。而她又在进入吐蕃王室，辅佐君主的过程中，寻找遗失多年的佛像，安抚病弱的百姓等经历中展现了宽厚慈悲和忍辱负重的一面，这种不同境遇里人物性格不同侧面的展示，使金城公主的形象在剧情发展和形象展现中愈加显得饱满有力。

作为一部雄浑宏阔的大部头剧作，主要的情节设置和矛盾冲突使其具有戏剧的张力和还原历史真实的剧情表现力，政局的波诡云谲和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通过大的历史事件，也还原了那个历史中一度耀眼的人物群像。而在这部藏戏中，有些特别出彩的细节，使整部戏剧免于历史大事件下个体人物情感表达上的粗疏，其中两面“铜镜”所牵系的家国故事，和“佛像”的隐没与重返人间，是整部戏剧的一个亮点，也以这种特有之物传达出了藏戏的特点。关于镜子的故事在藏族民间文化里渊源有自，它既可以是宗教活动中祈请神灵、传达民意的法器，也可以是占卜预知未来的神器（参见林继富《藏族文化中的镜子》）。有些版本的民间传说中，金城公主就是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一位白须的老人。在《金城公主》中，“铜镜”两次出现，都有着独特的意蕴，一次是金城公主落寞踌躇的时候，已故的父皇通过“镜子”向她教导开示，让她更加坚定了和亲的信心，这种人神互通的生活信念在藏族民间信仰中比较常见，另一次是赤玛伦拿出文成公主传于她的“铜镜”，当和金城公主进藏时随身携带的“铜镜”两面合于一处时，这既是两个苦命女人之间的心心相印，又是大唐和吐蕃源远流长的历史友谊的见证，这无疑深化了整部作品的主题。而“佛像”的“隐没”和“重现”也暗藏玄机，当政局动荡不安时，它就隐世，当政局清明时，它又重现人间，它多么像是每个人心中悄悄潜藏着的“慈悲之心”，它只等那个合适的时机，被我们自己辨认出来，重放光明。金城公主多年寻“佛像”而不得，后来在救扶苦弱、传播文明的时刻，意外找到了“佛像”。“铜镜”和“佛像”这两个貌似与剧情发展中的叙述主线和情节发展关系不大的“闲散”之物，其实是极为重要的，“铜镜”是生活化、日常化的“贴身之物”，“佛像”是“供奉之物”，但它们又是承载了丰富的文化寓意的“超越之物”，它们跟整个民族的日常生活和心灵结构紧密相关，也是历史特定时期的政治生活和宗教生活的有力见证，在一部藏线中安插进来，堪称是神来之笔。闲笔不闲，细物无价。

这部藏戏在道具运用、服饰穿着、舞蹈编排、唱腔念白等方面也是下足了功夫，剧情叙述主干清晰的人物情节展现和特定的祝福会饮场景华丽的艺术表现相互穿插运用，形成了一种虚实相应、张弛有度的节奏，有激烈的矛盾冲突，又有幽婉的儿女情长，这种叙事节奏上的安排，使剧中主要人物显得有血有肉，使整个剧情有起有伏，增强了观赏性。另外，戏剧中的台步、舞台背景和角色行当的安排上，借鉴了汉族戏剧的一些元素，有着汉藏融合的艺术特点。作为一部凸显民族团结、和平共处主题的藏戏，这种艺术融合也深化了作品的意蕴。戏剧艺术有着高度程式化的艺术特点，一般搬上舞台的场景和对白，都是从生活原型中进行选择、提纯、夸张、变形的结果，舞台上没有一个动作、一句话、一段唱腔是多余的，藏戏《金城公主》在主要人物的塑造刻画上，没有冗赘的部分，而显得角色处理非常干净，演员们的技艺和情感姿态也娴熟有致，角色扮演拿捏到位，人物性格鲜明突出，使金城公主稳固唐蕃友谊，促进文化交流，造福雪域高原的极为闪耀的形象，呈现于舞台之上。

大型安多藏戏《金城公主》是主创团队深入挖掘历史题材，展现优秀藏戏文化艺术特色，弘扬民族团结主题的优秀剧目，这部大型舞台戏剧的公演，为繁荣新时期文艺，传承藏戏的古老艺术精神，打造本土的文艺品牌，推介高原特色文化，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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