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公作文教学：张志公语法修辞与阅读写作

语法修辞与阅读写作

张志公

今天，打算谈三个问题：一、语法修辞与阅读写作的关系；二、语法修辞的用处；三、怎样学习和运用语法修辞。

先谈第一个问题：语法修辞与阅读写作的关系。参加业余学习的同志都迫切要求迅速地、有效地提高写作能力，这是一种正当的要求。但是，绝不能把写作能力看作仅仅是方法问题。写作能力的高低决定于三方面的因素：第一，思想水平、知识见闻和多方面的实际经验；第二，思维能力；第三，语言文字的训练。语言文字的训练是决定写作能力的一个方面，不是唯一的方面。学习语法修辞，目的就在于加强语言文字的训练。

语言文字的训练又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运用语言文字的实际活动，包括口头语言(听和说)和书面语言(读和写)的活动；一是有关语言文字知识的训练。这两个方面密切相关，又有所区别。

语文的实际活动和语言文字知识之间，活动是根本的；在读与写之间，读是根本的。这里着重谈的是读和写。在多读的基础上多写，写的训练才有效；在多读多写的基础上，再学点语言文字知识，这知识才有用。有些人只顾学知识，而不在读和写的实际活动方面下工夫，其结果是读写能力不能提高，或者提高不快。这时候，常常是回过头来否定语文知识。“学了好些知识，写作能力也不见提高，可见知识是没有用的。” 其实，不是知识没有用，而是学的不得法，没有读写的实际活动作基础，知识成了空洞的东西。教书的人或编书的人如果把语文知识作用扩大化，认为有了知识就有了一切，不重视读写实际活动，其结果也必然要使自己所重视的语文知识遭到事实的否定，主观上觉得重视它，客观上反倒是削弱了它。

在实践中，我得出这样的看法：只有让语言文字知识符合读写的实际需要，语文知识才能对读写实际活动起指导作用。学习语文知识是学习，读写活动本身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没有学过语文知识的人，照样可以读书，写作。世界上有许多没有学过兵法而能成为很好的战斗员指挥员的人，但是，没有只读兵书不上战场而能打胜仗的人。古今有许多没有学过语法修辞而能写出很好的文章的人，而没有只念语法修辞不练写作而能写出好文章的人。这样说，是否语文知识就不必要学了呢？不是。语文知识是必要的。

由于传统的影响，社会上也有一股否定语文知识，认为语文知识毫无用处的风气。这是错误的。如果说，我们古代那些没有学过建筑学，凭着丰富的实践经验的工匠修建了那么些雄伟优美的各种建筑物，直使现代建筑学家惊讶赞叹不止。这是值得我们敬佩的，是以引为骄傲的。那么，在20世纪的今天，以那些古代事实为论据来否定现代建筑学、材料力学等科学知识，就成为一种落后思想的表现了。问题只在于，应当教学哪些知识，怎么教，怎么学，特别是怎么用，怎么把知识和实践正确地结合起来。语文知识和语文实践的关系也是这样。这里是针对那种出于急于求成的心理，过分依赖知识，忽视实践的现象说的，所以首先强调指出实践的重要性。

读和写之间，读是写的基础，必须在多读的基础上进行写的训练。什么是读？从语文角度说，所谓读，一是吸收，一是观摩。学习别人的语言，积累丰富的语言材料，这就是吸收；学习别人的写作经验，这就是观摩。有了语言材料，有了别人的经验，再根据自己的实际需要去写，才能写得好。光写不读，写作能力不能提高。譬如唱戏，学唱戏不开口唱固然不行，不常听别人唱也不行；又譬如学打乒乓球，不动手打固然不行，光自己对着墙打，不看人家打，技术也不能提高。

明确了这些，我们再谈第二个问题：语法修辞的用处。语法修辞的用处，首先在于提高我们对语言文字的敏感。语言文字是有些规律性的东西的。知道了规律，再去看文章，就容易理解些。我们知道了语言文字的规律，有了对语言文字分解、分析的能力，并且逐渐养成了习惯，再去看文章，文章就不再是囫囵个的一块。学习语法修辞，有助于：第一，读书时，读得比较深入、比较细致，理解得比较敏捷、比较正确；第二，写作时，运用语言比较熟练、比较准确。

其次，学点语法修辞，有助于解决一部分辨别语言文字的正误优劣的问题。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而不能解决全部问题。这是因为：语言文字在不断发展，不断变化，语言文字有不少变通的用法。任何语言的语法修辞知识都不能解决全部正误优劣的问题，而汉语尤其是这样。汉语中，纯粹的形态变化很少，语法、修辞、逻辑的关系更加密切。如果一句话在事理上是对的，在语法上一般也是对的。反之，一句不通的话，往往是在语法、修辞、逻辑各方面都有毛病。例如：“我的个子比你大。”大家都承认这句话通，都知道是“我的个子比你的个子大”的省略说法，并不指责拿“个子”跟“你”相比。但是，如果照这个例，把“我的女儿比你的女儿大”说成“我的女儿比你大”，那就不通了，“的女儿”不能省掉。这是逻辑的规矩。正因为“个子”不能同“你”相比，所以“个子”可以省略，而“女儿”可以同“你”相比，所以不可省略。单靠语法书上讲点省略的道理未必能解决这种问题。但是，学点语法修辞，使我们对语言文字有个正误优劣的观念，解决一部分最基本的正误优劣的问题，那是很有用的。这有助于养成严格认真、细致推敲的习惯。当然，不学语法修辞，也可以从实际经验中培养辨别正误优劣的能力，而学了语法修辞，则可以更自觉，更有效地树立这种观念。如果我们读的时候能辨别正误优劣，那么，写的时候，也就会更熟练一些，更准确一些。

最后，简单地谈谈第三个问题：怎样学习和运用语法修辞。

第一，学习语法修辞要抓住关键。汉语语法修辞的关键问题有两个，一是选词，一是组织。“美丽，华丽，壮丽”，“严格，严厉，严肃，严谨”，每组词意思上都有关联，而各自适用于一定的场合，要确切地了解它们的意思，使用时细心选择。选得不对，有时候会“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写得好的文章，都是选词精到的。虚词也要选。“即使试验失败了，还是有收获的。”“虽然试验失败了，还是有收获的。”两句只差一个虚词。前句用“即使”，试验成败还不一定；后句用“虽然”，表明试验确乎是失败了。一词之差，关系很大。在组织方面，不仅残缺、错乱是不行的，就是安排得不妥帖也不好。“天气变得很快，刚晴了两天，就阴了，晴了，又阴了。”“天气变得很快，刚阴了两天，就晴了，阴了，又晴了。”这两句话给人的感觉多么不一样！为了学好选词和组织，当然要学一些有关的知识。但是注意力不要过于分散。如果五花八门的知识学了一大堆，而关键问题没抓紧，那于提高读书写作能力是不利的。

要抓住基本的东西，不要忙着去抠一些特殊的东西。例如，“是”字。最基本的用法是组成“甲是乙”这种句子，甲或者等于乙，或者属于乙的范围。要抓住这一条。平时我们写东西常常在这条基本的规矩上出毛病，像“我的家庭是中农出身”这种句子在习作里是常见的。至于什么“好是好，就是太贵了些”“茉莉花比是花都香”，这种“是”，知道就行，不必忙着去抠。

抓关键性的东西，抓基本的东西，这是使学习有效果的很重要的一条。

第二，学了语法修辞，首先试着在阅读中运用。一是运用所学的知识去注意体会文章里选词的情形，一是用来试着分析某些句子的组织。仍旧要注意抓重点。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逢词就推敲，遇句就分析，那样不必要，没好处。需要多思考一下的是重要的词，理解起来有些困难的词；需要分析一下的是构造虽不特殊，但是长而复杂、一下子闹不清各部分的关系、抓不住要领的句子。文章里往往有这样的句子：不长，不复杂，意思也很好懂，可是里边用了个成语或者别的习惯说法，按语法上所学的句子结构和句子成分不易分析。这种句子就不必勉强去分析。分析原是为了理解，意思既很好懂，何必为分析而分析呢？

第三，学语法修辞要多从运用上着眼，不要只管去抠术语概念。比如，“路边上停着一辆卡车。”这种句子怎样分析，一直有争论，有人说“路边上”是主语，有人说“卡车”是主语，有人说这是无主句。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认识这种句子在运用上的特点：(1)开头总是个表示地点的词；(2)动词往往是表示移动或者放置之类的意思，加上“着”或者“了”，有时候也用“是”；(3)全句表示某处存在着什么或者出现了什么，动词就是表示存在或出现的方式的；(4)描述景物、景象的时候，常常用到这种句子。认识了这几点，我觉得比争论哪是主语更有用处些。读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你会发现那篇文章里使用了好些这类句子，而这些句子的运用很有助于景物的描写，使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当然，哪是主语之类的理论问题也是重要的，对这种问题有兴趣、有基础的，也可以跟专门研究语法的人一道去争论。不过，总不要忘了“学以致用”这一条。如果搞语法修辞只是为理论而理论，不解决实际运用问题，那就不对了。

第四，可以多做点选词、组句和修改文章的练习。比方，写了一封信，或者工作中写了个报告，不妨留个底稿，一方面用所学的语法修辞知识去检验检验，看看语文上有没有毛病，仔细修改修改，同时也可以抽出几句来，作为练习材料。一练选词：看看原句里所用的词可否换用别的词，能换哪几个，换用之后结果怎样，是不是能想到比原来所用的更恰当的词。一练组句：看看原句还有没有别的组织法，比如把一个长句变成几个短句，或者把几个短句并成一个长句，或者颠倒颠倒次序，换个说法，等等，这样重新组织之后，结果怎样，是不是有比原来的说法更严密或更活泼的说法。这种练习做多了，有助于熟练掌握所学的语法修辞知识，还有助于养成细致严密、灵活运用语言的能力。

学语法修辞，大致要经过这样几个过程：从不懂语法修辞变成懂点语法修辞；从不善于运用语法修辞知识，甚至于因为知道了一点语法修辞知识反而觉得受拘束、不自在，正像业余学唱戏的人刚懂了“板眼”的时候觉得很拘束、不大敢张口一样，变成熟练地运用语法修辞知识；从时常运用语法修辞知识，变成又丢掉了它，好像不管语法修辞而写出来就很妥帖，没有毛病，正像唱戏的人唱到后来不再打板，可是开口成腔，决不“走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