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东北：九十年代的野性北方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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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雪城恋歌

风雪覆盖了北方边城，

那时候的年轻人爱得炽热而又坦诚。

当一个把生活与爱情都留在了舞厅里的人，

开始讲述有关过去的一切，

你会发现当代摩登爱情的本质，

和那个过去的时代并无区别。

一起去这能交错时空的舞厅里，

寻找他们遗失的爱情与回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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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

我女朋友方雨桐失踪了，确切说，是前女友。

在我了解这段感情的一些真相之后，我跟她大吵了一架。

从那以后，她从公司离开，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好像这个人从未在我的生活出现过。

心灰意冷的我回到雪城之后，平时没什么事便泡在兄弟开的舞厅，借酒消愁聊以解忧。

回去的路上，兄弟赵柏森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看了看，并没有接。

时间长了，舞厅里的人便也熟了，有一个叫做李文顺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舞厅里别人都有舞伴，只有他每次跳舞都只抱着空气，可他却总能饶有兴致地沉浸在自己的舞步里。

后来通过交谈得知，这个男人在本市开了一家驾校，不像是那种找不到舞伴的人。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李叔，你怎么不找个舞伴一起跳舞，单身这么多年了，儿子也上了大学了，自己一个人多无聊啊，岁数越来越大，还是有个伴儿，会好很多。”

只见李文顺吐出一口烟气，眼神迷离，表情凝重，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这个地方的前身其实也是一家老舞厅，那时候我和妻子也还年轻，经常到这一起跳舞。”

我注意到李文顺“妻子”的措辞，并能从话语里感受到，这家舞厅对他来说，应该意义非凡。

我渴望能从别人的故事里寻找到生活的坐标，于是便问道：“李叔，给我讲讲你和妻子过去的故事吧，我应该是一个好听众。”

李文顺深吸一口烟，然后掐掉烟头，而我也伴随着他的叙述一起穿梭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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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

李文顺和孙晓梅准备离婚的那天晚上，儿子被他们送到了老人家，空旷的房间干净又整洁。可他们此时的心却早已千疮百孔，生活里的一地鸡毛，最终让他们结束这段漫长的陪伴。

“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孩子，起码留一个过渡期。”孙晓梅抚了抚头发，面无表情地说道。

李文顺点点头，试图做出最后的挽留：“晓梅，真的没有商量了吗，咱们毕竟这么多年了，咱们还是别分开了，你知道，我忍受不了没有你的生活。”

孙晓梅冷笑着说道：“可你准备出轨的时候，为什么从来不想这些，现在说这些有点晚了。”

李文顺连忙点起根烟，看起来有些着急：“可我并没有真的出轨啊……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孙晓梅一边整理自己的行李，一边回答他：“文顺，我们都这么大岁数的成年人了，都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你给别人发的暧昧短信，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难道非要等你真出轨的时候，再一拍两散吗？”

李文顺低垂着头，露出惭愧的表情，一时间被孙晓梅弄得哑口无言。

刚刚整理好行李的孙晓梅，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走到李文顺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的，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也确实到了疲惫的时候，感谢你之前那么久的陪伴，这次我真的给你自由了。”

孙晓梅走后，李文顺一个人无力地靠在床边，钟摆的声音在黑暗里持续逼仄着，很多关于孙晓梅的记忆在孤独的一瞬涌上心头。

此时的李文顺有点喝多了，他的记忆开始凌乱了起来，我听着他描述自己离婚当天的场景，也想起了我与方雨桐分手时的场景。

我们在经过无数愤怒与纠葛之后，开始梳理过去有关心动的一切，可最后仍旧结束了这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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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3

李文顺年轻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老成持重。他的父母都是东北工人，工资并不多。

在整个雪城未扩建之前，这里大多数人住的都是平房，李文顺的青年时代虽然物资匮乏，但精神和身体却得到了极大的自由和解放，整日穿梭在各种小道的他，调皮捣蛋是他的常态，从小到大他都是名副其实的小孩王。

一晃到了十八岁，李文顺脑子聪明，却在学校里待不住，高中毕业之后，并没有走90年代的高考独木桥。

当时还是90年代，脑子活的人已经提早做起了小生意，于是他戴个蛤蟆镜，身穿衬衫和喇叭裤，便到了雪城第一百货商店做水产买卖。

那个年代东西好卖，钱也相对好赚，没过多久李文顺便在百货商店站住了脚。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听到自己的摊位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发现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女摊主，并声称她的货有问题，李文顺走上前去一看究竟，没用几分钟，便知道这伙人应该是故意挑事讹钱，那个年代整天在社会上乱晃的青年闲散人士很多。

而带头挑事的人则是张顺，此时一直在商贸城这一片混，平日里经常干欺男霸女的勾当，对他来说这一片都归他管，只要来这边做生意的，都要按照他的规矩来办事。

年轻时候的李文顺血气方刚，爱打抱不平，对张顺也有所耳闻，连忙招呼一起在商店里做生意的兄弟，他拍了拍闹事的张顺，然后说道：“兄弟，咱们别难为女人，这样不好。”

“我告诉你们，少管闲事啊，这没你们的事。”闹事的人看了一眼李文顺和他身后那批有些脸熟的人，深知这也是一批圈内人，不太好惹。

李文顺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出来恐惧，于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兄弟，你们要是真想赚钱，这是我的bb机号，之后打给我，这年头生意不难做，机会很多，但咱们做事还是要讲究个道义，别在这难为人。”

闹事的人能听出来李文顺话里话外的意思，便也借坡下驴，不再继续刁难，知趣地离开了。

待到看热闹的人走了之后，女摊主手里提了一袋货，想对李文顺表示感谢。

李文顺转过身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个长相清秀的姑娘，连忙说道：“不用不用，这都是小事，举手之劳。”

紧接着他又露出一脸坏笑说道：“如果方便的话，不如留个联系方式。”

女摊主听到这话，立刻便笑了，也知道李文顺的心思，于是便调侃道：“我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是吧。没门儿，你想得美，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李文顺一听这话也知道这姑娘不好惹，于是就此作罢。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李文顺和孙晓梅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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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

我听到李文顺的叙述，不由得感叹：“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还挺浪漫，不过她也是真不给你面子，直接拒绝，我估计她也是没把李叔你当成正经人。如果换成我们这代人搭讪，一般都会婉拒，但也不会得罪对方，双方都能下得来台。”

李文顺说：“咱们年轻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弯弯绕，都是有什么话都直说，你听我接着往下讲。”

我听舞厅老板说，怎么你女朋友人间蒸发了？

我点点头：“消失了，应该是腻了，这也都挺正常，现在的人都没什么定性，也包括我自己在内。”

李文顺摇摇头：“你们也都还是孩子，她也是耍脾气，兴许过一阵子消气了，也就回来了。”

我陷入沉思，听着李文顺的叙述，我想起了与方雨桐的第一次相识。

我和方雨桐第一次见面非常尴尬，我们两个人差点打起来。

我的朋友赵柏森是一个展览活动策划，同时也是一个纵横情场的高手。

当时赵柏森的公司搞了一个单身男女的恋爱活动，一群青年男女戴着******交友，每个人都会有一个编号，活动结束的时候大伙写下自己心动的号码，如果两个人恰好对彼此心动，那么就算配对成功。

这种假面舞会的形式很新颖，交报名费的人不少，活动当晚整个露天活动场地都挤满了。

不过，我无比鸡贼地做了一个弊。

我提前跟赵柏森要了所有参加活动女孩的照片资料，准备通过这种方式广撒网，挑自己的心动对象。

当天晚上，我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直接奔着心动号码搭讪。

“你好，咱们交个朋友吧。”我说。

“你不害怕我是恐龙吗？”她回答我。

我想了一会，开始组织语言：“我希望我们可以透过皮囊，直接了解对方的内心。”

这句话说完，聊天刚刚渐入佳境，这时候一个并没有戴******的女人从我后面冲上来，夺过我的手机。

“你别被他骗了，这人是个骗子，他朋友是这个活动策划人，他提前确认你们的信息，然后来跟你们搭讪，这本身就不公平。”她说完话，便开始向所有人展示我手机里这些女孩的信息。

我看着她的脸，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赶紧离开这里。

这就是我与方雨桐的第一次相识。

李文顺听到我的话，表情松弛了一些：“其实你耍这种小聪明也不好，这属于自己骗自己，你们这代人就是做事有时候没什么章法。”

我点点头：“当时也不怎么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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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

自打上次李文顺跟孙晓梅索要联系方式失败之后，他也再没自讨没趣。

没过多久，由于百货商城里水产生意这一块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孙晓梅也没有多呆很快便离开了，李文顺也没再见过他。

一晃到了冬天，雪城的冬日冷若冰封，随便呼出口气都能结冰，然而坐落在雪城铁东区的二一九人工湖，此时成了天然的滑冰场。

往往那些会玩花样的年轻人，每当他们在溜冰场风驰电掣的时候，都会赢得一阵又一阵欢呼和口哨声。

李文顺和自己的一帮兄弟自然不会放弃此等表现的机会，他们每个月都会挑几天来这里展现自己高超的滑冰技术。

这天正当大伙都对着李文顺吹口哨的时候，能看见对面有两伙人打起来了，竟然还是几个男男女女，李文顺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没想到跟人茬架的正是孙晓梅和张顺。

由于上一次张顺跟孙晓梅折了面子，这个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这一回他又带着几个小混混上前跟孙晓梅搭讪纠缠不休，没想到孙晓梅脾气爆直接踹了他一脚，溜冰场上很滑，男的直接摔到了地上，这一个寸劲弄得尾骨骨折，搞得事情没法收场。一伙人就这么围着孙晓梅，不让她走。

此时李文顺出面对他们说：“朋友，这个事本来是你们不对在先，这样吧，我带你去看病，这个事就算完了，要是非不依不饶报警，你们这个情况，也得不到什么好。”

倒在地上的人看了一眼李文顺也是人多势众，留在这个地方时间太长也不光彩，于是让人搀扶着，悻悻地走了。

李文顺转过头看着正在气头上的孙晓梅：“行啦，别生气了，他尾骨也折了，算是扯平了。”

孙晓梅的脸被冻得通红，她接着说：“当漂亮女人太累了，我下辈子应该做男人，能少遭很多罪。”

李文顺听到这话之后，忍不住笑着说：“你这是巾帼不让须眉，挺厉害了。你都能给他尾骨弄折了，说明你比男人厉害，绝对的女中豪杰。”

孙晓梅听出了讽刺意味，连忙还击：“你这么努力地跟我臭贫，我明白，是不是下一句就又要我联系方式，你们男人能不能有点新鲜的招数，真没意思。”

李文顺心里偷着乐，表面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老妹儿，我真的冤枉，你要是不提这个茬，我都想不起来。当然，你看你都提了，你要是硬要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我也不拒绝。”

望着孙晓梅即将远去的身影，本来李文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可就在这个时候，孙晓梅却突然转过身，用随身携带的圆珠笔，在李文顺的手上写下了自己的BB机号，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李文顺愣了，周围人纷纷跟着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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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

我和方雨桐的故事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后来我们公司业务增加，新进来一批人里便有方雨桐。

我俩见面的第一天便认出了彼此，而且最要命的是，我和方雨桐还被领导分进了一个组。

我们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看对方极其不顺眼，也就在那个时候，她据说还有男朋友。

我平时经常跟赵柏森吐槽方雨桐，说，她这个名字真是起错了，一点也不文静。

赵柏森听我谈起方雨桐，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李文顺听着我描述方雨桐早期万恶的毒妇嘴脸，他的眼神似乎泛起了光芒，久违地笑了一下。

他说：“这丫头的脾气还跟我前妻年轻的时候挺像的，其实你不明白，有时候谈恋爱就是这样，越是让你印象深刻的人，无论好坏，这个人越能成为你的恋人，反而是那些让你觉得乏善可陈的人，他们也只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听到这句话，我回忆了一下方雨桐那些刁蛮任性的画面，一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李文顺说：“我妻子年轻的时候，比你们这个年代的女孩脾气还爆，这都挺正常的。”

没过多久李文顺的水产生意便外兑给了别人，他琢磨着用赚到的钱去广东做点别的生意。

也正是这段比较闲的时间，孙晓梅也刚好没事，两个人经常到雪城的一家舞厅跳舞。

八十年代的时候，娱乐项目很少，年轻人在夏天最爱去的便是舞厅，大家穿着港风服饰，摇滚的镭射灯持续滚动，而背景音乐则一般是《心语》和《千千阙歌》，每个人都在同一个地点扭动着身躯，任凭青春在肆意的舞步中发酵。

那段时间，按照雪城老话说，李文顺和孙晓梅是名副其实的街溜子，平时没什么工作，两个人白天去台球厅，晚上去舞厅。

李文顺通过交往才发现孙晓梅为人开朗落落大方，而且处事言语得体不卑不亢，他与孙晓梅终日在舞步里漫游，跳完舞便手拉手一起散步，分享彼此的心事，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也了解彼此看世界的样子。

李文顺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把孙晓梅处成了哥们。

有时候他经常调侃孙晓梅：“你胆子这么大，咱们再这么下去，容易变成兄弟。”

孙晓梅也噘着嘴，顺势说道：“你要是想跟我分手，那我也没有什么怨言，你以后再约我，我就不出来了。”

李文顺哈哈地笑了起来：“没有我，你指不定会捅出多大篓子呢，我在你身边，这也属于你贴身保镖了，而且我这还是免费的，你就偷着乐吧。”

孙晓梅用手狠狠地打了一下李文顺的背，然后追着李文顺跑，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李文顺的话却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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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

李文顺和孙晓梅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一年冬天，孙晓梅的父亲住院，她每天晚上都跟母亲轮流照顾，因此晚上也就没有再去舞厅，可是时间长了，她跟李文顺的联系却越来越少。李文顺心里犯嘀咕，总感觉孙晓梅一直以来神神秘秘的。

直到某一天晚上，孙晓梅在传呼机上给李文顺发来一条消息：“文顺，快来救我。”

李文顺看到消息瞬间吓得浑身发抖，连鞋都没来得及换，连忙按照信息给的地址跑去。

当李文顺赶到现场的时候，刚好看到孙晓梅被一个男人拽着头发，也正在这个时候，周围出现了一群民警，将这个歹徒制服。

李文顺一把将孙晓梅抱住，然后连忙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孙晓梅的叙述中，他得知这个被抓的男人其实是个专对女人下手的本地惯犯，本地警方之前也一直碍于没有证据，抓了很久却没有抓到，而这个人正是一直对孙晓梅怀有怨恨的张顺。

有一次，孙晓梅走夜路去医院，刚好碰到了这个歹徒，好在当时运气好，碰到了对面来了一大帮人，张顺才连忙逃走。

后来孙晓梅去报案，跟警方对了一下歹徒的长相特征，跟警方之前通缉的要犯完全一致。

为了能够抓住犯人，警方提议让孙晓梅这一阵子天天走那条小路，然后警方在旁边埋伏，最后双方合力把张顺抓捕。

孙晓梅犹豫了一会儿，知道此事非常危险，可她骨子里那股正义劲又上来了，于是便应声答应了下来。

她接触过几次张顺这个人，也清楚如果现在让他跑了，以后他可能会祸害更多人。

李文顺显然还没缓过神来，听到这里，吓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你这个事为什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这要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你怎么总是做这些把自己置于危险的事情。”

孙晓梅本来也是惊魂未定，一听李文顺的责怪，眼泪便流了出来：“我也没想那么多，他抓我头发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所以我本能地给你发了条信息。”

这件事就像一个试金石，他很清楚孙晓梅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孙晓梅不在了，他的生活将会彻底失控。

因为孙晓梅配合抓捕张顺有功，雪城当地在当年还颁给了她好市民奖，就在他们领奖的那天，李文顺对孙晓梅说：“咱们结婚吧。”

孙晓梅愣了一下，眼眶突然红了，然后说道：“当然好啊，我等你这句话可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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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8

我有些羡慕，然后说道：“胆子真大，但也恰恰是这种事才能升华你们之间的感情，这也算某种试金石了。”

李文顺说：“其实无论什么年代的人，爱情的产生总需要某个突破口，打开之后才能看清自己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实我与方雨桐产生爱情的契机，是源于她男朋友的劈腿。

我曾经提出来想见见她的男朋友，可她总是闪烁其词，告诉我以后有机会再说。

那天晚上，方雨桐的男友再一次劈腿，这对方雨桐来说，仿佛是看清了某种事物的真相。

平日里我们明明关系很差，经常斗嘴，可这个时候，我却不忍恶语相向。

“我算是明白了，你们男的应该都是一个样子的，以后我再也不谈了。”方雨桐说。

“我原以为这种事你会想得挺明白，其实很多时候，现在谈恋爱也就是那么回事，你不在意，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情绪消耗了。”我回答道。

方雨桐冷笑着说：“人的心跟身体不会分得那么清楚的，你之所这么想，不过是因为你是胆小鬼而已，你不敢拥有，所以也就没有失去。”

我被她的犀利震了一下：“没错，你说得对，你在伤心的时候也不忘扎我的心。现在我也伤心了，好啦，你这个状态也不好，我带你出去吃喝玩乐，转移一下视线。今天破例，无论你怎么骂我，我都不还嘴。”

方雨桐愣了一下，看我一眼：“大哥，您不会是暗恋我吧，我天天跟你作对，你还对我这么好，有点变态了。”

我撇嘴说：“我这是怕你心情不好影响工作，咱俩要是在一块，公司的人还不得笑死。”

其实那天晚上，我要承认自己的心被方雨桐的话撼动了一下，似乎被她种下了某种特殊的感情种子，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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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9

李文顺听着我这代人的恋爱缩影，他吸着烟，然后突然问我：“你也谈过不少恋爱了，在这么多次的感情里，你有想过要建立一段长久的亲密关系吗，或者说有过想要结婚的想法？”

我思忖了一会：“其实跟方雨桐在一起的时候，我有过这种想法，不过很快便转瞬即逝。”

八十年代的雪城人结婚必不可少便是三大件：冰箱、彩电和洗衣机。

李文顺和孙晓梅双方父母见过之后，很快便敲定了结婚日期，他们两个结婚没花家里什么钱，而是自己凑了凑之前做生意赚的钱，除了三大件之外，又添置了一些其他东西，两个人的钱也就花完了。

婚礼当天他们很高兴，双方的亲戚朋友们推杯换盏热闹非凡，他们两个人却也没有过分喜悦，因为他们仿佛一对交往过很久的老友，成为夫妻也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正像孙晓梅新婚当天晚上告诉李文顺，其实自己在百货商场看见他第一眼，便喜欢上他了。

李文顺一边感谢缘分的神秘，一边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一样，看来我也是超级幸运，之后又让我遇到你了。”

婚后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过日子，任何自由的灵魂都逃不过这一关。

孙晓梅和李文顺婚后很快便有了孩子，两个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当街溜子，他们选择找一份稳定工作，去本地的铁厂上班，两个人都做了吊车工，而且还被分在了一个班。

三班倒的生活彻底打乱了他们的作息，另一方面还要操持家里，这让他们两个人瞬间便憔悴了许多。

不过即便如此，这种高压的生活对他们的感情也没有什么影响。

无论春夏秋冬，他们骑着白鸽牌自行车一起上班，一起下班。

每次回到家，他们坐在饭桌前吃饭的时候，总能卸掉一身的疲惫，仿佛一天的不愉快也都消失了。

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让他们从爱情走向了亲情，彼此的维系也越来越紧密。

然而个体命运往往都会随着时代的浪潮而跌宕起伏，一晃到了90年代末，他们两人都被工厂以优化组合的方式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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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0

我听着李文顺婚后充满烟火气的生活，顿时有一种被当代生活抽离的感觉。

方雨桐自从分手之后，也没有再找男朋友，而我当时也刚好在空巢期，长久的陪伴让我们习惯了彼此，终于有一天，我们在一次醉酒后走到了一起，等醒来的时候，她问我：“说我们在一起，这算不算互为备胎，这有点太惨了，我明明是最讨厌你的。”

我说：“有时候讨厌也是一种喜欢，你不在意的人是不会有感觉的。至于我们到底算不算彼此的备胎，还是看以后吧，这个只有时间能验证。”

其实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从未想过，最后方雨桐竟然会以劈腿的形式，跟我分手。

李文顺点点头：“我发现无论哪个时代的人，可能都会忍受不了另一半的乏味，只是每个时代不同，维持的时间长短有区别罢了。”

98年的下岗潮影响了一大批像他们这样的铁厂工人，伴随着黄宏和巩汉林的小品《打气》，李文顺和孙晓梅去单位签字摁手印，然后领了一笔单位给的买断金。

李文顺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他和妻子失业的那天，街道上还放着刘欢的那首《从头再来》：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李文顺和孙晓梅都冷笑了一声，从头再来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噩梦，他们四下琢磨，发现当时开车的人还很少，会开车还属于高级技能，再加上他们本身就是吊车司机，学开机动车应该也不难。

于是他们咬咬牙报了一个驾校，准备开辟第二人生，一开始本来准备考个证，实在不行以后做出租车司机，可后来却阴差阳错地干起了驾校教练，这一干就是好几年。

李文顺和孙晓梅进工厂之前在社会上闯荡过，也都是有一些见识和眼力，他们发现雪城的驾校很少，而且随着经济提速越来越快，以后用车的需求一定是与日俱增的。

于是他们用这些年干教练赚的钱又跟各方亲戚借了不少，自己干了一个驾校，这一次他们赌对了，也因为这个正确的选择彻底改变了家庭和命运。

他们做驾考生意赚了不少钱，很快便搬进了商业楼盘住上了大房子，生活条件的提升却并没有让他们的感情变得更好，驾校的生意越做越大，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李文顺每天都会跟很多人应酬，以前他没得选择，如今各方诱惑纷纷而至，他发现自己的人生有了别样的选择权力。

灯红酒绿的生活开始弄得李文顺昏头涨脑。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孙晓梅也发现了端倪。他们平日里聚少离多，偶尔在一起吃饭也没有什么话了，生意的确在步入正轨，可他们却因为有了钱之后，心的距离越来越远。

这样的情况就好比是一个未被引爆的定时******，终于在一天晚餐，他们因为一次原本平凡无奇的争吵而彻底爆炸。

孙晓梅个性要强，而且自尊心很强，原本不愿意提，却因为正好在气头上，一下子说了出来：“我看到你给别人发的暧昧短信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冷战了两个月之后，终于孙晓梅提出了离婚，准备完结这段感情，她并不想维持一段有瑕疵和阴影的婚姻，而且对于孙晓梅来说，这次的离婚也有别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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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1

我听到这里有些伤感，一时间感慨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是如此的有限，足以因为一点破绽而山崩地裂，可我还是有点不确信，并从他的叙述里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李叔，你们就这么离婚了？之后也没再见过面？这也太反常了，你们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这说结束就结束了，我总觉得有点哪里不对呢。”

此时只见李文顺的眼圈已经红了，他淡淡地说道：“其实她得了癌症，一直没告诉我。”

离婚之后的李文顺最后一次见到孙晓梅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那时的孙晓梅已经是非常虚弱的状态，得知真相的李文顺泪流满面地握着孙晓梅的手，这也将是他一辈子最为自责的时刻。

“文顺，不要怪我，当初我之所以那么坚决离婚，主要也是因为我不想要那种不纯粹地带有施舍性质的爱，我知道婚后的一地鸡毛都压得我们喘不过气，你有别的心思，我其实心里也有数。我其实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病，我不想拖累你，我想给你自由，让你重新选择自己后半生的伴侣，当时对我来讲，恰恰也是离开你的最好时机，毕竟我当时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可你依旧得好好生活下去。说实话，能跟你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李文顺被孙晓梅说得泣不成声，他很清楚，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孙晓梅。

人也许会偶尔看看沿途的风景，可不会中途下车。

我终于听完了李文顺这个令人伤感的故事，也明白了李文顺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单身至今，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一直独自在这个舞厅里翩翩起舞。

那天晚上，我告别了李文顺，独自一人回到家，本无心入睡，却也很快入眠。

我想起我与方雨桐分手的那个晚上，我发现她劈腿了赵柏森，她明确地告诉我，她自己无法忘记赵柏森。

而赵柏森也恰恰是她一直以来的那个前男友，当初之所以我们会在恋爱活动上相识，主要也是因为赵柏森在外面拈花惹草，方雨桐为了报复他，于是便把火直接撒到了我的身上。

后来无论是赵柏森还是方雨桐因为害怕尴尬，他们也一直跟我隐瞒了这段关系，直到分手那天我才恍然大悟。

这种同时被爱情和友情出卖的感觉，突然一瞬间又涌上心头，让我现在都无法释怀。

一个月之后，我准备赶往南方开启新的生活，我也听说李文顺继续将自己囚禁在那个舞厅里守护着自己的宝藏，我独自坐在候机室里，把自己的大脑放空，尽量让自己什么也不想。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没多想也就接了，对方正是赵柏森。

“兄弟，这一阵子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可你一直不听我解释，我承认方雨桐曾是我的前女友，在我看出来你跟方雨桐可能会恋爱之后，我害怕我们的友谊在未来变得尴尬，因此我才瞒了你这件事。但我今天特意换了一个电话号，就是想告诉你，方雨桐从来都没有劈过腿，她一直爱着的都是你。”

我冷笑着说：“这种说辞太无聊了，你们是觉得还没耍够我是吧。”

“方雨桐之所以跟你说，她没有忘记我，这只不过是因为她想把你推开而已，因为她有出国留学的打算，她不想让你无尽的等待，为了结束未来可能存在的异国恋，所以才跟我演了这一出戏，她其实是不想耽误你未来的感情。我之所以想偷偷告诉你，就是怕你以后知道真相之后，会后悔一辈子。我一会儿把她现在的地址发给你，她应该下个月才离开，如果你愿意，就去找她吧，跟她好好聊一聊。”

挂掉电话之后，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连忙去退票改签，准备去方雨桐现在的城市。

一直以来我从未被别人真正珍视过，也没有珍视过别人，我如同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顺着七情六欲在摩登都市里过着无根的乏味生活。

可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有一种跟以往不一样的感觉，这大概是一种脱离孤独的状态，因为我知道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此刻我只想义无反顾地奔向并未下定决心的方雨桐，无论她未来的人生到底有多长，我都想鼓足勇气陪她一起走下去，就像当年的李文顺与孙晓梅一样。

这次见面是为了确认我们彼此的存在。

此时我的耳旁又响起了那首早已听过无数遍的《漠河舞厅》，可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我能感受到自己原本所在的这个欲望都市跟李文顺过去的记忆重合了，而重合之后形成的点点灯光，便是照耀着我重新回家的路。

毕竟，无论哪个时代的人，最终都要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相似归属。

我仔细地哼唱着歌词，眼角流了一点泪水，只有一点点。

你会来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

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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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宋睿洋，*正文系“小说家族”独家首发原创小说，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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