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翅膀上都是眼睛：蝴蝶翅膀上有星辰闪烁

作者：王淑贵

千年以降，女性经验以女红、回文诗、女书以及口口相传等形式，在同性之间流传，一直处于被遮蔽的地下状态。男性经验在文学领域中占据着发言权，以累累硕果几乎成为人类的普遍经验。伴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登上历史舞台的女性，在个性解放、争得自我权利的同时，也以不同的文学形式，书写内心，发现自我。

散文诗这一文体，其特殊的艺术手法，将情节、细节、人物等经诗化处理后，以抒情手法叙事，潜入内心。当年鲁迅的《野草》一经面世，即成为巅峰之作，为散文诗开创了一条探求内心幽微的通道。散文诗以其跳跃的思维、突转的情节、凝练的语言、自由的形式，便于表情立意，成为内心敏感、情感丰富的女性追求自我时，所喜爱的一种文体。正如冰心所说的，脑子里有一点诗意，却又懒得去找诗的格律，就赶紧用散文写出来，于是就成了散文诗。女性从事散文诗的人数也越来越多，成绩也越来越卓著。尤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随着女性受教育程度的加深，在各个领域参与社会事务的经验日益丰富，涌现出数量巨大、质量上乘的散文诗佳作。

作为国内首部百年女性散文诗选，王幅明先生主编的《蝴蝶翅膀上有星辰闪烁——百年女性散文诗选》，精选了百年以来在散文诗领域中有代表性的几代女作家的作品。翻开此书，扑面而来一股幽芳和水的明泽粼光。在自我形象建构中，她们时而是独特的梦，是流动的月光，流淌的音乐；时而又是激流，是火焰。有精神追求的女作家，在取材立意、遣词造句、意境营造上虽风格各异，却大抵明净、澄澈。她常常独白、低语，不遮不掩，袒露心曲。她用心感受世界的光影声色，面对自然、社会发言，既有传统女性的温婉含蓄，又有现代女性的视野和胸襟。现代社会里工作、家庭、事业的挤压，日常生活中的撕裂、压抑，给她的创作以丰厚的资源。裹挟在爱恨旋涡中的她，用文字澄清纠缠的心结，用女性特有的敏感去发现幽暗蒙昧，倾听万物言说，体味自身繁复多味的生命感受。

作为一名女性，我很容易从女作家的诗文里，嗅出同类的气息。相近的感受方式，相似的直觉气质，相近的生存体验，使得这些私语像是从心底涌出的，又像暗夜的烛光，使一向习焉不察的生活经验——关于爱的感悟、生存的逼仄、女性命运的悖论，使蒙尘的旧物被一一点亮，有了发现般的惊喜。

在对自然世界物象的静观中，她反观内心，参悟生命实境。冰心的名篇《笑》，从记忆深处打捞出几个关于爱与真的片段，如诗如画，动人心魄，在稍纵即逝的生活场景中品味深蕴其间的人生，况味与哲思。《山中杂记》则以诗意的语言描绘了山中的所见所闻，将其提升为“无限之生中的一刹那”，通过与万物的内在交流，营造圆满通融的艺术境界。经验往往一闪而过，淹没在时间烟尘里。她用跳转的思维、突转的逻辑，将过去现在未来，打破时空糅合在一起，隐喻成为一幅画面鲜明寓意深刻的人生图画。

爱是一团火焰，首先照亮了恋人的眼睛，使她重新发现万物的声色光影。随后，使她发现自己的内心及万物的内在。她借由这火焰去照亮蒙昧与黑暗，同时也在烈焰中浴火重生。爱情对女性来说，不是人生的点缀，而是生命，是宗教，是恋人心中流淌着的温柔而微妙的情愫，是亦真亦幻的漩涡暗礁。

“谁会在命里遇见你？仿佛火遇见了金。”“风不吹，它也会吐出悬在舌尖上那个滚烫的名字，苍茫抱紧夜色，你在火焰中制造飞雪降临。”（爱斐儿《穿心莲》）总有命运的捉弄，使爱情之火燃了又熄。多年以后，她们依然坚信“百年后，荒原会记得那个瞬间”（王尔碑《瞬间》）。因为，那个瞬间的电光雷击，将照亮此前此后深长的黑夜。

女性对当代生活经验有着犀利的透视能力，对于书写当代生活经验有着良好的消化能力。她执着地拷问人性，对社会生活、对历史发言，对自身生存处境投以深切的一瞥。她不回避人生苦难，在世态百相中拷问人性，在幽深的历史中触摸文化脉搏。

作家叶梦在其散文组诗《女人的梦》塑造了一个在黑夜里有着透视能力的黑衣女人形象。她睁着一双神奇的黑眼睛，裙裾飞扬，在夜风中招摇，旁若无人，成为女性形象的自我建构。她在文学里修行，以期走出狭隘庸常，进入无限宽广丰富的心灵世界，进入对万物静默的灵魂的观望与深沉的爱之中。

说到底，散文诗虽然在形式上类似散文，但在神韵上还是讲究诗的节奏、诗的意境。正如散文诗大家耿林莽指出的那样，“散文诗本质上是诗，是诗的发展和延伸，是她的一个支脉和变体”。它以象征、隐喻的手法，瞬间的顿悟，电光雷击般穿透事物的表象，直击内核。在行文上，采用反复、复沓、回环等修辞的使用，在客观上造成连绵不绝的内在节奏。它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对称神秘，个性十足，有扑朔迷离的舞姿，精巧的结构，诗歌的精确与音乐的节奏，令人流连忘返。

这176位散文诗作家，以其独特的带有心灵色彩的语调，沁人心脾的情感表达，深沉婉约的哲思，以丰厚的创作实绩将散文诗推向繁荣，显示了这一文体的活力以及她们在精神领域里孜孜不倦的探索。对于她们来说，如何走出私人生活，将个体经验上升为人类共同的经验，如何在当下生存境遇中开拓出有深度的女性自我，依然是一个需要认真思考的命题。

本文刊登于2019年3月6日河南日报10版中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