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萝卜三姐妹：二，二队卖萝卜

二队同四丫在土洞里玩闹的事情被我们发现时，他才11岁。后来见了我们这些小伙伴，就羞得头都要耷拉到裤裆里去了。我们在大街上见了他也毫不留情，经常耍弄他，笑着问：“二队，你奶奶给你炒鸡蛋吃了吗？”

他脸红红的，不说话。

我们见了，“噢噢”叫着更来劲了，还是问：“你说话啊，你奶奶到底给你炒鸡蛋了吗？”

“别闹，别闹。”他抬起红得像公鸡冠子似的脸，犟笑着说道。

他的狼狈相让我们开心极了，“哄”的一声都笑开了。

大街上流动着快乐的空气。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都去上学去了，而二队上早在二年级时就辍学了，这样的玩笑渐渐地就不再开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在郯城上师范的时候，二队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他开始学着做买卖。但是听说他在这方面并不怎么精通，整天忙忙乎乎的也挣不到几个钱。可二队也不在乎，他是个很乐观的人，天天乐呵呵的。

假期里，我经常会看见二队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后面带着两个驮筐，装着一些批发来的时令鲜菜，扯着公鸭嗓子喊着：“辣椒，新鲜的辣椒，不辣不要钱。”或者是“黄瓜，稀嫩稀嫩的鲜黄瓜，不鲜不要钱”等等，不是在本村卖，就是在周围村子里卖。

二队见了我，再也不是小时候羞涩的模样，而是热情地招呼着“大哥，拿二斤菜吃”之类滚烫的话语。我说着不要不要，他满脸堆笑，说得更加起劲了，但是总也不见他行动。

旁边铁锁笑话他：“咱大哥就吃你个嘴，光说给二斤，从来没见你给过。”论庄邻，铁锁和二队都管我叫大哥。

他哈哈大笑，说道：“嗨，你不就说咱小气嘛。咱是小气的人吗？”说着，提起一捆子小菠菜，就朝我怀里塞。

我说着不要不要，他塞得更起劲了。

我笑了笑，佯装收下了这捆菠菜，我一边把菜拿在怀里，一边偷偷瞄着二队。就看见二队的脸色渐渐地变了，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凝结了。

我暗自发笑，不忍看他窘迫的样子，随即又把那捆菠菜扔在了二队的驮筐里。

这时，就看见二队的脸色一下子生动起来，他哈哈大笑，对着铁锁说道：“三哥，这可不是我小气哈，你看，我实心实意给咱大哥，他不要。”论庄邻，二队得管铁锁叫三哥。

就听见铁锁鄙夷地笑道：“你那是实心实意地给的？咱大哥一接过菜，你看你疼得，那脸色都变了像死人腚锤子似的。”

二队讪笑道：“你胡说，俺是那样的人吗？大哥，你说是吧。”

我哈哈大笑。

过年后开学有两个月，我想家想得厉害，就借了郯城同学的自行车回了一趟家，恰好遇见二队批发来满满两筐新鲜的春萝卜，在村子里一边喊着“春萝卜，稀嫩稀嫩的春萝卜，不嫩不要钱”，一边拥着自行车转悠着卖。

二队可能觉得这样干巴巴地喊着，还不够，就用他那极具特色的公鸭嗓，喊着不知道从哪里学的顺口溜：

瞧一瞧，看一看，

咱的萝卜真新鲜，

一斤才卖一毛钱，

吃到嘴里赛神仙。

……

不一会儿，二队的自行车周围就围满了想卖萝卜的人。

但是人们都嫌贵，就跟二队讲价。可是二队仗着自己的春萝卜又新鲜又水灵，就是不下价。

铁锁见了，就跟二队说道：“二队啊，你这萝卜带着萝卜缨子一毛钱一斤是有点贵，这样吧，一毛钱一斤也行，你得让俺把缨子纠下来。”（纠，临沂方言，这里指把萝卜缨子从萝卜上拽下来）

二队一听，大叫道：“哎哟喂，俺的三哥哎，那样我还不得赔死，都是一个庄上的，我就没要谎，你们不喜实诚人啊。”

铁锁笑了，就见他眉头一皱，对二队说道：“这样吧，你把萝卜缨子纠下来，萝卜呢，按七分钱一斤，缨子呢，按三分钱一斤，你看行不行？”

二队听了，想了半天，好像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觉得还是不放心，有点二二五五的，就狐疑道：“三哥，你没骗纂我吧？”（纂，临沂方言，读zuan，三声，骗的意思）

铁锁笑了，说：“哎呀，二队啊，咱都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我能纂你？”

二队又想了想，觉得价钱没变，不就是自己费点劲，把萝卜缨子纠下来嘛。他就按铁锁说法子开始卖了：把萝卜缨子纠下来，萝卜和缨子分别卖，萝卜七分钱一斤，缨子三分钱一斤。

二队的萝卜确实好，又赶上了春萝卜才刚刚下来，不一会儿，他的两筐春萝卜就卖得一干二净。

二队恣毁了，两嘴角子咧开，好像大腰裤子似的，嘻得怎么也合不拢了。他把自行车插好，开始点钱。大街上有聪明人就正话反说地笑谝二队：“二队啊，这下可发财了！你看，天还没晌，这两筐春萝卜就卖没了，趁着天还没晌，再去批发两筐吧。俺还没捞着买呢。”

一街的人都笑。

二队一边美滋滋地笑着，一边不时把手伸进嘴边沾点唾沫点钱。

“哎，怪了，怪了，怎么还赔钱了？”点完钱，二队忽然惊叫起来，愣住了。

“不可能吧，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得精。不可能，挣就挣了，俺们这些人又不向你要。”铁锁在旁边一边不时冲众人作着鬼脸，一边说道。

二队一脸严肃，不理众人，一只手攥着钱，一只手不时伸进嘴边沾着唾沫，又把钱点了一遍。

二队点完钱，脸都白了，瞅瞅众人，呆呆说道：“RTND，怎么就赔了呢？”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就传来铁锁畅快的欢笑声……

第二天，大街上又传来二队欢快的叫卖声：“春萝卜，稀嫩稀嫩的春萝卜，不嫩不要钱……”

铁锁听见了，就笑嘻嘻地走过去，问价格，还是一毛钱一斤，他又要像昨天那样如法炮制地讲价。

二队气哼哼地，连三哥也不叫了，乜斜着双眼瞪着他没有好声气地吼道：“你滚！”

“哎，你这人哈，不叫三哥倒罢了，怎么这么没礼水？”

“要不是你，昨天我能赔了？”

“你赔不赔，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说说，是怎么赔的吧，你要说出个道道来，我就把你赔的钱给垫上。”

可这二队㧟㧟头皮，明知道昨天的价格有问题，可怎么也说不清。

铁锁一看得理了，说道：“你看，赔钱是你自己秤高了，跟我无关。”

二队叫卖着春萝卜，不稀理铁锁。

谁知铁锁不依不饶，非得拽着二队要买春萝卜。

二队被缠麻急了，就对铁锁气哼哼地说：“买行，一毛钱一斤，不讲价。”

“行，我买还不行嘛。”铁锁答应着，慢腾腾地拣着春萝卜，用缓兵之计拖拉着。

“昨天呢，你赔了钱，我也试着不得劲。二队，咱弟兄们，我也不能让你再吃亏了。这么着吧，今天呢，你也不要卖一毛钱一斤了。我还是萝卜和缨子分着买。价格嘛，我也不让兄弟你吃亏。萝卜一毛钱一斤，缨子五分钱一斤。怎么样？”铁锁眨巴眨巴眼，又冒出了一个鬼点子。

二队让昨天赔钱赔怕了，不敢再相信铁锁了，不答应。

这时，二队大大在旁边发话了：“卖，卖。”（大大，临沂方言，指父亲）

二队大大一边说着，一边朝二队使眼色。

二队还是不想按铁锁的法子卖。

二队大大急了，忙把二队拉到一边，悄声说道：“你个傻子，他出的价钱都合1毛5一斤了啊。你还不卖，你留着干什么？”

二队想想也是，再说大大一辈子老奸巨猾，这回有大大把关，肯定不会吃亏的。于是，二队就又按照铁锁的价格把两筐春萝卜又卖光了。

卖完后，二队点完钱，哭了。

为什么呢？今天的萝卜又赔了。

大大不信，从儿子手里夺过钱，又点了一遍，才知道果真又赔了。

爷俩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赔了。

从此，二队卖菜再也不信铁锁的话了，遇到铁锁，高低是不卖菜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