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复国主义是如何产生的？从莱昂平斯克的生活背景

唯物史观认为，任何事物的发生都离不开其产生的背景。那么，考察一个人的思想也要从他的生活背景入手。莱昂·平斯克虽然有着毋容置疑的犹太血统，但是受生长环境与家庭教育的影响，他并非一开始就对犹太人的命运产生了兴趣与关注。

在平斯克的青年时期，受西欧犹太人解放与哈斯卡拉运动的影响，他是一个同化主义者，然而与其他同时代的马斯基尔不同的是，他的同化思想中就已经隐隐约约暗含了民族主义的因素。

后来在一系列反犹主义事件的催化下，平斯克的人生发生彻底转向，终于走上了犹太复国主义的道路。平斯克犹太复国主义的产生与其个人成长经历、生活背景以及思想的转变有着密切而复杂的联系，对这些因素进行仔细的考察，将是深入研究平斯克犹太复国主义思想的重要前提。

莱昂·平斯克于1821年12月24日出生于当时俄属波兰（RussianPoland）的托马绍夫（Tomashov）小镇，1825年他随父母一起移居到了当时俄国的敖德萨（Odessa）。从目前可查阅到的资料来看，基本没有关于平斯克母亲的记录，但作为对平斯克的一生都有着很大影响的父亲，往往被关注和记载较多。

平斯克的父亲辛查·平斯克（SimchahPinsker）是一位“开悟”了的希伯来语教师和研究员，也是东欧哈斯卡拉运动的杰出代表人物。作为一名马斯基尔，平斯克的父亲为他提供了当时对一个年轻的俄国犹太男孩来说并不常见的教育。

首先，与19世纪的大多数俄国犹太家庭相比，平斯克的家境比较优越，因此在他的人生中没有很多贫穷的犹太儿童所经历的早期贫民窟生活。其次，他的父亲主张犹太人的改革和同化，所以平斯克虽然有着明确的犹太血统和犹太人身份，却没有受到传统意义上严格的犹太教育。这对平斯克日后性格和思想的形成有着很深的影响。

平斯克的家庭虽然与犹太传统的联系并不紧密，但仍保留了基本的犹太教信仰。平斯克对于自己犹太身份的认知和对犹太文化的了解基本来自于小学时受的教育。在全家搬到敖德萨后，他的父亲在一所改革后的犹太小学教授希伯来语课程，在那里宗教研究与教学相结合，除了主要的俄语、德语和世俗研究外，学校也提供一些基本的犹太教育，例如希伯来语语法。

平斯克就曾就读于这所学校，因此在他接受启蒙教育的过程中就对犹太文化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也对自己的犹太人身份加深了认同。认识并承认自己是犹太人，是平斯克后来关心犹太人问题的前提条件。

小学之后，平斯克与犹太教育的联系基本上只剩下了家庭生活。中学时期，平斯克所就读的学校是一所名为黎塞留中学（RichelieuLyceum）的俄国高中，这座著名的敖德萨学校以进行俄国教育为主，平斯克在这里读完了中学课程并于1844年以“法律研究候选人”的身份毕业。

之后，他在一所基希涅夫（Kirchnev）的俄国犹太特殊学校短暂任教。当时俄国有很多像这样的犹太特殊学校被建立起来，但是俄国当局建立这些学校的目的不是像它的名字一样针对犹太人进行特殊民族教育，而是旨在促进犹太人的俄国化。这是尼古拉一世统治期间建立的新的犹太人教育体系的一部分，也是同化俄国犹太人计划的一部分。

之后几年，他被莫斯科大学录取，由于当时俄国对于犹太人的职业限制使得平斯克没有办法从事法律相关职业，于是平斯克放弃了之前所学的法律专业，转而在大学学习医学并获得了学位。他是沙皇俄国第一批犹太大学生中的一员。

从莫斯科大学毕业后，他还在德国和奥地利接受了医学高级培训。回到敖德萨后，他成为了该市最受尊敬的人之一——一位成功的私人医生，同时被任命为当地城市医院的精神科主任，并很快成为社区的主要医生之一。

此后，一直到19世纪60年代，平斯克的工作重心都一直放在医学领域。甚至，他还作为军医参加了克里米亚战争，并因在军队中治疗斑疹伤寒出色而受到沙皇尼古拉一世的表彰。由此可以看出，年轻的平斯克只是一个本分的医生，政治上对俄国当局是认同、或至少是不反对的。

从平斯克的童年和学生时代的经历可以看出，他既在懵懂的时候就明确了自己的犹太人身份，也对犹太人身份带来的特殊性有一定的了解，但是这对他的触动似乎并不大，因为他自己的家庭条件没有使他明显得感到自己身为犹太人而受到严重的压迫。

相反，他和很多俄国人一样，受到了正规的教育，并且凭借自己的天赋与努力拥有了职业技能与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所以说平斯克的前半生是身为一个精英在俄国社会中生活的，自然对于底层犹太人面对的问题没有特别的感触。

但是，无法改变的犹太血统又为他打上了鲜明的犹太烙印，自幼学习的希伯来语知识和犹太教传统，无法从事的法律职业，都在无形之中一遍遍告诉他个人的成功抵不过群体的受限。而这种微弱的个人意识在碰到如火如荼的哈斯卡拉运动时，他认为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良药，那就是和他父亲一样的道路，以同化换解放。

19世纪，整个欧洲都沉浸在法国大革命与美国革命的余温中，这两场革命带来了“自由平等、完全解放”的价值追求，西欧犹太人作为少数族群也迎来了自中世纪以来的首次解放，他们走出隔都、打破封闭的社团生活，努力实现与欧洲主体民族的融合。

渐渐地，西欧的哈斯卡拉运动之风也吹向了东欧，最早把哈斯卡拉运动带到俄国并传播的是从加利西亚来俄国从事贸易的犹太商人。19世纪中叶，俄国开始出现犹太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这些变化始于尼古拉一世(1820-1855)统治时期，并在亚历山大二世(1855-1881)统治期间******成一股社会力量。

这段时间，俄国学校对犹太人的开放导致大量犹太学生涌入俄国大学和研究机构，世俗教育成为经济成功的通行证，所以即使是严守戒律的家庭，尤其是中上阶层的家庭，也无法抗拒俄国教育的诱惑。

在这种正在发生的经济和政治变化的推动下，俄国大学和研究机构培养的新一代犹太知识分子数量激增，新兴的犹太资产阶级力量也迅速增长。而这些知识分子与资产阶级便组成了俄国哈斯卡拉运动的主要支持力量。

在俄国当局的鼓励下，所有的知识分子都赞成与俄国人民建立更密切的联系，尽管他们希望接近的程度存在个体差异。特别是来自大城市和俄国大学毕业的犹太学生，宣扬完全融入俄国社会和文化，他们对犹太社区的事务不感兴趣，却与俄国社会和文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试图在其中发起深刻的改革。

对于这些在赫德斯和耶希瓦大学学习的马斯基尔来说，俄国文化已完全取代了旧的犹太价值观。他们迅速融入俄国的经济和社会生活，促进了犹太知识分子中新意识形态的发展，而这种意识形态不仅导致了犹太人与传统生活方式的疏远，而且导致了犹太人与整个犹太社会的疏远。

平斯克就是在这种社会环境下接受了大学教育，成为了俄国犹太知识分子中的一员。和这些知识分子一样，他也致力于找到一条道路能让俄国犹太人提升法律、经济与社会地位，最终赢得与俄国本土人一样的平等待遇。

在强烈的哈斯卡拉氛围烘托下，平斯克对犹太事务产生了相当大的兴趣。他认为自己找到了犹太人获得解放的道路，那就是同化主义。他认为自己是“信奉马斯基尔的俄国人”，他也相信，如果俄国的政治气候发生变化，朝着自由主义或社会主义方向发展，那么犹太人的所有问题都将得到解决。

他为最早的两份俄语犹太周刊《黎明》（Dawn）与《锡安》（Zion）撰稿，并积极参与1863年成立的俄语犹太文化传播协会的事务。他还是“促进犹太人启蒙协会”（GesellschaftzurVerbreitungderAufklärungunterdenJuden）敖德萨分会的创始人之一，这是一个教育协会，旨在促进效仿西方模式，用俄语和俄罗斯灵魂养育犹太人。

他用希伯来语写作，致力于在犹太人中传播俄国文化，鼓励俄国犹太人讲俄语，坚持俄国语言和文化应该在犹太人的内心生活甚至宗教中完全占主导地位。他号召犹太同胞响应俄国政府的召唤，正视他们的历史和种族状况，表明“犹太人的希望是俄国走民主化的西方道路”。

尽管这些信念被1871年复活节期间在敖德萨爆发的暴力大屠杀所动摇，但他很快就回到了他的工作中，在一个自由的俄国同化犹太人。传统史学观点认为初涉犹太事务的平斯克是一个同化主义者，就是主要依据以上史料得出的结论，这是正确的但并不全面。

其实，这一时期平斯克确实主张同化，但是他对俄国犹太人解放的标准很高，他主张的同化不是无条件的同化，而是在保留根本犹太特性与犹太联系的前提下犹太人融入俄国社会的同化。

平斯克曾在《锡安》周刊发表过一篇文章，文章描述了他对俄国犹太人未来赢得解放的愿景。平斯克认为，在俄国初现解放曙光的时期，开明的俄国犹太人应该向往“历史摆在他们面前”的双重目标：“成为他们那个时代的儿子，他们直系祖国的儿子，而不会停止成为真正的犹太人。”

然而，正如平斯克所见，犹太人——令他深感遗憾的是——只为实现第一个目标而献身。马斯基尔切断了“与他们的过去和他们的同胞群众之间活跃的联系，并且几乎完全与他们的生活疏远了”。

根据平斯克的说法，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因为他认为，除非他们在非犹太人环境中引起“对我们民族的强烈兴趣和认同，并使俄国公众了解俄国犹太人的特殊性，否则不可能促进俄国犹太人实现公民权利平等”。

而且，只有通过犹太人对俄国当局表明“我们人民的利益”的公开意识，明确强调犹太民族在俄国领土上存在的历史连续性，才可以促使俄国开明的公民表现出对犹太人的尊重。这是加强解放努力的先决条件。

由此可见，平斯克认为对犹太民族的认同和保持与犹太生活的联系是俄国犹太人争取平等公民权利的前提，也是犹太人学习俄国文化、融入俄国主体社会的基础。